造血干細(xì)胞捐獻者的故事各個令人動容，而李斌的故事尤為感人。他曾在三天內(nèi)，親手簽下4份捐獻書，目前已挽救4人生命，讓2人重見光明。

　　

　　這4份捐獻書分別是：父親李雙全的器官捐獻同意書、父親李雙全的遺體捐獻同意書、李斌本人的器官捐獻同意書、李斌本人的造血干細(xì)胞捐獻同意書。

　　

　　1

　　

　　李斌，33歲，河北省石家莊市靈壽縣慈峪鎮(zhèn)人?，F(xiàn)租住在正定縣城北郊5、6公里的一個小區(qū)里。在小區(qū)門口迎接我們的李斌，平頭，中等身高，體型瘦削，淺灰色長袖T恤、絳藍色滾邊長褲，形只影單地站立在秋日斜陽中……

　　

　　他尚年幼時，父母離異。父親帶著姐弟倆生活。一個多月前，相依為命的父親逝去。

　　

　　握手，寒暄，上樓。

　　

　　走進出租屋，李斌徑直推開他父親生前所住房間的門，指著一張鋪著涼席的低矮的單人床說:“我爸就住在這里……”

　　

　　中華骨髓庫河北省分庫志愿者王麗芬擔(dān)心他睹物思人，將他輕輕勸了出來。

　　

　　沙發(fā)坐定后，李斌依然紅腫的雙眼望向電視，電視里正播放少兒動畫片《熊出沒之奇幻空間》。

　　

　　于是，關(guān)于造血干細(xì)胞捐獻、關(guān)于器官捐獻、關(guān)于遺體捐獻這些救人命的事跡的采訪，就在熊大熊二的陪伴中漸漸展開。

　　

　　2

　　

　　我轉(zhuǎn)移話題：“您喜歡看《熊出沒》?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努力擠出笑容：“嗯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男人不是喜歡看動作片之類么，您怎么喜歡看這個?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認(rèn)真答道：“《熊出沒》講的是一個一個的小故事，我就一個一個往下看，挺好看的。”

　　

　　看他情緒有所緩和，我小心翼翼地問：“您為什么首先帶我們參觀您父親的房間？”

　　

　　這一問，李斌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悲傷再次被點燃：“捐獻這事，與我爸關(guān)系太密切了。我就是受到他的感染和鼓勵，才捐獻的。”

　　

　　他的嘴角開始抽搐：“4年前，我們還在村里，我爸有一次與幾個村里人玩撲克牌時忽然說不出話了。送到醫(yī)院檢查，說是腦梗塞。經(jīng)過治療，雖然保住了命，卻留下了偏癱的后遺癥。為了掙醫(yī)藥費，我?guī)野謥淼匠抢?，畢竟城里機會多些工資高些。白天我去家具廠上班，我爸就坐在樓門口等我下班，或者在家看電視。就是那時候，他在電視上看到器官捐獻、遺體捐獻的報道，就有了把他自己器官、遺體也捐獻的想法。他那時候偏癱嘛，話也說不清楚，磕磕巴巴的，說了好多遍，我才聽明白……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哽咽得無法繼續(xù)。

　　

　　我們趕緊遞給他紙巾，幫他倒了杯水，請他緩緩。

　　

　　3

　　

　　“我爸說‘這些身外之物不屬于我，我自己的身體、身上的這些東西都不屬于我。’我當(dāng)時覺得挺奇怪的，問他屬于誰。他說屬于這個時代。”

　　

　　我驚訝于一位農(nóng)村老人能講出如此話語，問李斌:“他是追求靈魂層面的自己嗎？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搖搖頭：“不知道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后來，得知我姐與姐夫獻血，我爸就叫我也去獻血。我姐、姐夫獻血好多年了，每年至少一次，而且都已經(jīng)加入中華骨髓庫了。”李斌邊說邊從茶幾抽屜翻出自己的4張獻血證，每張都記錄著獻血400cc。“我第一次獻血是2016年6月，工作人員介紹捐獻造血干細(xì)胞的知識，我當(dāng)時就同意入庫了。沒想到剛兩年，今年6月份就配型成功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的臉上終于有了些喜色。此時，灑在獻血證上的陽光正好折射在他臉龐，紅艷艷的。

　　

　　“有些志愿者等10多年，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等不到配型成功的信息，我這剛兩年就配型成功了。所以一開始接到骨髓庫工作人員的電話時，還以為是詐騙電話。后來核對一下，才確定是真的。不過這一步還只是初步配型成功，工作人員問我是否同意做高分辨分型檢測。我肯定同意嘛。”

　　

　　4

　　

　　“應(yīng)該是6月19日接到的電話，第2天，我就去做了高分辨檢測。結(jié)果出來后，10個點位全相合。我與我爸都挺開心的。7月1日做了體檢，7月11日，體檢結(jié)果也出來了，身體各方面都很健康。本來已做好捐獻準(zhǔn)備，就等患者那邊醫(yī)院通知了，結(jié)果有一天下班回來，我爸沒在床上，一看，他在地上趴著。那場面就沒法看……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擺了擺手，已是淚流滿面。他用兩個手掌將淚水抹到臉兩邊，抽噎著敘述：

　　

　　“我把他拖到衛(wèi)生間，在水龍頭下清洗，清洗好，收拾完，就已經(jīng)很晚了。我買了一袋純牛奶，他還喝了半袋。我問他身體怎樣，他搖搖頭意思是沒事。可是第二天一早送到醫(yī)院，醫(yī)生就下了病危通知書，說他腦部大面積出血、小腦積血，回天無力了。我就又把他拉了回來。就在那床上，”李斌低下頭，左手指向臥室，右手抹著眼淚，“我想起他之前想捐獻器官和遺體的話。當(dāng)時他還有意識，我就問他還捐不捐，如果不想捐就算了，如果還想捐就攥攥我的手。結(jié)果……結(jié)果，他攥我攥得特別緊，最后都是我硬掰開的。”李斌左手緊緊攥著自己的右手做示范。

　　

　　“我就與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聯(lián)系，他們幫我聯(lián)系了省三院的醫(yī)生，把我爸拉到了醫(yī)院。7月31日中午，我爸被確定腦死亡。我替他在器官捐獻同意書、遺體捐獻同意書上分別簽了字。當(dāng)場，他的一對眼角膜、一顆肝臟、兩顆腎臟，就捐獻了，遺體也捐獻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您知道他的器官被誰用了嗎？”

　　

　　“不知道。器官捐獻和干細(xì)胞捐獻一樣，按照國家規(guī)定，供患雙方雙盲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您想過那種場景嗎，就像電視劇中那樣，找到使用您父親器官的患者，就如同看到了您父親。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又點起一根煙，送進嘴：“沒想過，尊重規(guī)定吧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關(guān)于遺體捐獻，您知道您父親的遺體會被用于醫(yī)學(xué)研究、醫(yī)學(xué)教學(xué)嗎？”

　　

　　“這個……我不去想，也不愿想……”李斌起身進了臥室……

　　

　　過了一會兒，他出來了，手里捧著4份捐獻書。

　　

　　我才看清楚，7月31日當(dāng)天，他不僅簽了他父親的器官捐獻同意書、遺體捐獻同意書，還簽了自己的器官捐獻同意書。還有1份，是8月2日他簽的造血干細(xì)胞捐獻同意書。

　　

　　這4份證書出現(xiàn)后，房間的空氣瞬間凝滯了。我們呆呆地看著證書，說不出一句話來……

　　

　　5

　　

　　我們在陽臺上站了會兒，平息了下內(nèi)心難以名狀的情緒，繼續(xù)。

　　

　　“也就是說，您父親走后第3天，您就去捐獻造血干細(xì)胞。當(dāng)時內(nèi)心有動搖嗎？”

　　

　　“說實話，我爸在醫(yī)院那幾天，我內(nèi)心一直非常雜亂，整晚整晚睡不著。稍微有點聲響都能把我嚇著，得趕緊看看我爸?；颊吣沁呌智闆r危急，需要立刻捐獻，我內(nèi)心確實有些煩躁。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長舒了一口氣，“不過，我爸走后，我想著，死的人已經(jīng)死了，活的人得救啊。而且聽說患者是個6、7歲的孩子，和我小外甥一樣大，他的生命才剛剛開始。一個孩子的生命牽連著多少人的心呀，得救！7月31日，我爸走了。8月2日，我就到省二院報到。8月3日，開始打動員劑。8月某日上午開始采集，三個多小時后，163ml造血干細(xì)胞混懸液就被護送走了。”（按照相關(guān)規(guī)定，造血干細(xì)胞捐獻供患雙方雙盲。因此，此處特意隱去捐獻者具體采集日期。）

　　

　　“自己身體中分離出來的造血干細(xì)胞，將被輸進一個素昧平生的孩子的身體里，啟動一個生命的重生。當(dāng)時，您有怎樣的心理活動？”我問道。

　　

　　李斌淡淡地：“也沒多想，就希望你們媒體多宣傳中華骨髓庫，吸引更多的志愿者。捐獻的時候，在醫(yī)院血液科，真的是震撼到我了，血液病患者怎么那么多!看到那么小的孩子在倉里拍著玻璃哭，唉，看得人心里太難過了。現(xiàn)在咱們?nèi)霂斓闹驹刚哂?50多萬，可是聽說血液病也差不多200多萬。這樣的話，配型成功的幾率太小了。還是得多做宣傳，我們國家十幾億人口，如果有一億人入庫，配型成功的幾率不就大多了嘛。”

　　

　　6

　　

　　“打動員劑的過程以及采集過程中，您有什么不適的癥狀么？”我追問。

　　

　　笑意漸漸浮現(xiàn)在他的臉龐：“打動員劑后，每個人體質(zhì)不同，反應(yīng)不同。我是腰椎和頸椎難受。采集過程中的3個多小時不能動，稍微一動，機器就報警。而且機器一直報警說我缺水，又輸了幾次水。醫(yī)生還說‘真是不好意思啊，小伙子，多扎了你好幾針’。這幾個小時不能動是憋得難受，可是幾個小時不能抽煙，這個更憋。所以采集完后，我猛地跳下床就去了洗手間，趕緊偷偷抽了一支煙。”

　　

　　屋子里幾個人都笑了起來，之前籠罩在房間的那股悲傷終于是沖淡了些。

　　

　　“捐獻后，您身體有什么不適嗎？對身體有影響嗎？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看了眼自己的身體：“沒有。我相信醫(yī)學(xué)不會因為救一個病人，損害一個健康的人，是吧？我就感覺和獻血一樣，反而輕松了。而且我爸的心愿也都完成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捐獻后，您單位同事、周圍朋友知道嗎？”

　　

　　“單位同事都不相信，他們這方面意識太淡薄了，以為我鬧著玩呢，還調(diào)侃‘對方是個女孩吧？沒結(jié)婚吧？’之類?？赡芩麄冋J(rèn)為那事離自己太遠了，遠得不足以在身邊發(fā)生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聽說那個患者孩子本來是A型血，輸進您的造血干細(xì)胞后，今后就跟著您的血型成O型了。真的很神奇。關(guān)于人道主義，您有什么想表達的？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靦腆一笑:“我文化水平不高，也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來。我想的是，能救人為什么不救?我聽過這樣一句話，道路是曲折的，甚至是崎嶇的，但畢竟是越走越寬的。陰天再多，畢竟有晴天的時候。我就想告訴患者，別著急，不要被病魔打倒，別氣餒。相信我，志愿者已經(jīng)在路上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您有沒想過對方的報答？”

　　

　　“沒有，這是我自愿的。就像獻血一樣，我獻血也不是為了圖報答。”

　　

　　7

　　

　　對于李斌的受訪，我深深感恩：“李斌，感謝您接受采訪，同時也很抱歉，害得您哭了一通。《中國體彩報》采訪您，是因為2003年以來中華骨髓庫就是由彩票公益金全力支持的。所以，我們本著為購彩者負(fù)責(zé)的態(tài)度，從中華骨髓庫的角度來解讀彩票公益金的使用情況。”

　　

　　李斌說：“這個我知道。骨髓庫宣傳資料上就很清楚地寫著，資金來源是彩票公益金。而且我們河北省分庫這邊舉辦的一些公益活動的名字，一般都會把‘彩票公益’四個字放在前面，就是為了感謝購彩者，感謝彩票公益金。我自己也是購彩者，經(jīng)常買大樂透，也買11選5，彩票上很清楚地寫著為公益事業(yè)捐了多少錢。”

　　

　　說著，李斌拉開抽屜隨手拿出一張彩票。那是一張2注機選的超級大樂透單式票，第18085期。李斌指著上面的一行字給我們讀：“感謝您為公益事業(yè)貢獻1.44元。你看，捐獻造血干細(xì)胞是作公益，買彩票也是作公益。”

　　

　　（中國體彩報 王紅亮）